当装满一亿日元的出租车飞过月亮

一个绑满重物的袋子慢慢沉入东京湾；在沉闷的水声中，如同海象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小户川从小憩中醒来。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早就失去温度的瓶装茶一饮而尽，还未关掉的音响里播放着练马区女高中生失踪的按键。海象司机更换了频道，聒噪的漫才艺人“智人组合”在广播里讲着无聊的段子。他发动了汽车，在东京的月光下绝尘而去。

这是备受好评的7月原创番《奇巧计程车》开头的画面。如果要聊起2021年最佳原创动画，我想所谓的“婆罗门”们一定会把票投给《奇巧计程车》。这部在播出之前毫不起眼的7月番初看像是动物主题低龄化泡面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这部作品以强大的剧本、严密的叙事逻辑、虽然偏手绘但光影鲜活的作画和精彩的镜头语言给了许多观众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在今年前半年大多数原创番（即使是拥有知名制作人的原创番）大规模翻车的背景衬托下，《奇巧计程车》不仅平稳落地、而且完美收官的表现就十分可贵了。

我是在看完《奇蛋物语》之后才关注《奇巧计程车》的。前者在后期匆忙的展开和糟糕的收尾让人为前几集的良好设定和人物塑造扼腕叹息；而人们常说的“小户川必秒大户爱”，恰好证明了后者在剧情方面令人满意的程度。

就在上周，B站上架了这部作品的全部12集；在再次看完《奇巧计程车》之后，我想聊聊这个精彩的故事。

总的来说，《奇巧计程车》是一部生动的群像剧。它讲述了以“东京练马区女高中生失踪案”为基础的、十余位相关者之间发生的故事。在这之中，有派系争斗中的黑道人士，有即将出道的偶像和经济公司，有曾经火爆一时如今陷入瓶颈、面临解散的漫才组合，有私立诊所充满正义感的医生和有许多隐情的护士——而作为主角的出租车司机小户川通过这个便利的职业把所有人和故事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在全员福瑞的外皮之下，演出了一场完整的都市悬疑剧。

是的，《奇巧计程车》从本质上来说，比起传统的动画其实更像真人电视剧；除了手绘风格的动物外皮，作品从剧情设置到剪辑到打光都有着传统多拉马的风范——这也和动画的制作公司有很大的关系。事实上，主要企划方P.I.C.S和导演木下麦在此之前从未做过TV动画，也几乎不清楚动画工业的传统制作流程，整个剧集的制作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们和合作方在真人映像领域积累的经验。

神奇的是，正是这种跨界的尝试带来了良好的化学反应：传统多拉马的制作流程让《奇巧计程车》规避了此前原创番常有的、放出去收不回来的老毛病，而作为作品最核心叙事手法的、以动物为主体的现实社会只能够通过动画的形式来表现，可以说是一次绝妙的双赢了。

《奇巧计程车》为观众带来了一种如同阅读推理小说一样的体验。看似互不相关的人物进行着不同的生活线，而随着故事的发展、案件真相渐渐浮出水面，这些人物通过早早埋下的伏笔和毫不突兀的巧合紧密地联系起来，最终抽丝剥茧，所有的谜团和疑问几乎都得到了解答——在一部仅仅13集的动画之中。

由于动画所描绘的现实背景，作品也实实在在地反映了许多社会问题。和源于想象的漫画和轻小说促成的改编动画不同，《奇巧计程车》所描绘的现实是更加真实、更加冰冷的。在这里，你会看到身不由己的偶像、被虚妄的恋情冲昏头脑的大叔、和黑道勾结的警察、在人气之中迷失自己的网红、在以前认为是拖后腿的搭档大红大紫之后无法找到自己位置的搞笑艺人；当然，与之相对的，你也会看到肮脏世界里的正义、奋不顾身的真爱、远远高于10亿日元的信任和患难中牢不可破的友情——这些部分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温暖人心。

我想《奇巧计程车》第四集的这个相对独立的故事可以说明上述观点。这一集讲述了互联网职员田中的生活轨迹：他在很小的时候和班里的同学比赛收集独特的橡皮。田中有一块外形是渡渡鸟的稀有橡皮，但是从数量上完全比不上另一位同学的父母从各个地方收集来的橡皮。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攀比的欲望，小田中偶然间看上了互联网上拍卖的、“全世界只有一块”的“吞乐橡皮”。他偷偷记下了爸爸的信用卡、在哥哥出门的时候用他的电脑参与拍卖，在无数次不计成本的加价后用10万元拍下了橡皮，却再也没有收到过快递。东窗事发，小田中被爸爸打了个半死，但他完全没有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回到现实，田中因为“免费”开始玩一款名为《Zooden》的、种田养动物的手机游戏。机缘巧合的是，游戏中就有曾经成为他心结开端的渡渡鸟。他开始课金、无限制的课金，再一次陷入了对事物的执念之中，只为抽出那只稀有的动物。就在他生活一团乱麻、即将失去希望之际，田中在下班的路上终于抽出了渡渡鸟，但是恰巧因故驾车狂飙的小户川从他面前呼啸而过，手机不慎落水。在乐极生悲之后，他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之中——在埋葬死去的宠物鹦鹉的时候，他找到了反派“阴沟”藏在公园里的手枪，于是“向司机报仇”的疯狂念头涌上心头，田中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犯罪分子。

在这个短短20分钟的故事中，你能够看到校园氛围和家庭教育对孩子的影响，也能够看到手游课金影响消费观的普遍事实，还能够看到在这些因素影响下、在无限巧合之中反社会人格的形成，具有超越一般动画的教育意义，值得思考和反省；同时，这把手枪和那块橡皮也成为了重要的伏笔，贯穿了动画后期故事线，从一个单人小故事中的细节元素变成了影响故事走向的重要因素，令人拍案叫绝。

《奇巧计程车》中的每一个人物（或者说，动物）都是生动、鲜活而立体的。过去的经历、当下的身份和未来的期许造就了每一个人复杂的个性，而动画设法把他们都讲得清清楚楚。我想即使是在多年之后，观众们依然会记得那只说话自带Rap的黑道豪猪，和羊驼小姐威力十足的巴西战舞。

当故事来到尾声，小户川驾驶着装载1亿日元的出租车从还未完工的大桥上一跃而起，在圆月之中定格。而他坠入水中的画面勾起了所有主要角色内心深处的相似画面——这段精彩的蒙太奇为整个剧集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而随着小户川从病床上起身，整个世界也发生了瞠目结舌的巨变……

除了一两个微不足道的Bug（比如田中和假三矢从相识到合作的过程），《奇巧计程车》几乎收掉了所有的伏线、交代了所有的人物结局；而剩下的部分在广播剧中通过一支录音笔提供的信息传达出来，交代了不为人知的暗面，让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到故事的全貌。

“奇巧计程车”是小户川与阴沟最后行动的名字，也确实代表了这个充满巧合的故事。我想，人们该挑一个休息日的下午静下心来看看《奇巧计程车》。在令人安心的主题曲スカートとPUNPEE里喝上两杯咖啡，然后轻轻地躺下来，溶解在这个只有一部出租车的奇妙东京里，溶解在嬉笑怒骂的芸芸众生中。